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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骷髏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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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補陣法的工作還差一些,第二日,阿眠又出了門,但在下山的必經之路上,他再次遇到了阿玖。

雖說阿玖對他一直是三天一小撩、五天一大撩,但也沒有這麽頻繁的,他看到她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,搖搖頭,道:“若不是知道你抱著什麽想法,我真要以為你是愛上我了。”

極樂之地入口黑黢黢的山洞裏,盧胭被阿玖藏在看不到的角落,甫一聽到阿眠的聲音,便想大聲呼救掙紮,只是嘴和手腳都被綁了布條和繩子,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也無法掙脫半分。

阿玖瞇起眼睛笑了笑,柔聲道:“人家可不就是愛上你了嗎?”說著,她向阿眠身上依偎去,眉目嬌柔,聲音也婉轉,說出來的話卻毫不相稱,“你想不想知道紅夫人最近在煉什麽蠱?”

阿眠道:“不想。”

阿玖也不在意,紅唇一開一合,輕輕吐出了三個字:“骷髏螣。”

阿眠身軀一震。

骷髏螣在苗疆《萬蠱經》中記載,乃是赤練蠱的一種變異。赤練蠱便是阿玖常年纏在腰上的那條赤色腰帶,那些指甲蓋般大小的紅色蠱蟲落單時並無什麽威力,但首尾相銜時便會勢如赤虹,有劈風破浪之威能。

骷髏螣雖只是赤練蠱的變種,卻在《萬蠱經》中被記載為“至邪之蠱”。

骷髏螣的幼蠱以人的血肉為食,將幼蠱種於人體內,蠱蟲吸□□血而成長,三年之後蠱蟲成熟,宿主會迅速衰老死亡直至變為一具骷髏。沒有血肉支撐的骷髏將變成一地白骨,而骷髏螣便附於白骨之上,使白骨首尾相連,形似騰蛇,故名骷髏螣。

經過淬煉而成的白骨通體晶瑩潔白,比起世間最無暇的美玉有過之而無不及,但身含劇毒,無藥可解。

而宿主即便身死,神魂也將被困於骷髏螣中,供蠱蟲役使,永生不得逃脫。

據說,持有骷髏螣的人可獲得神魔一般的力量,傳說中,有一個籍籍無名的孤兒偶然間獲得骷髏螣後,在三年內一躍成為惡人榜之首,成為江湖中人人聞之色變的第一殺手空空兒,最後不得不由當時的武林盟主蓬心出手將其誅滅。

紅夫人竟然得到了骷髏螣,並且聽阿玖話中的意思,這骷髏螣怕是還有不久就要成熟了,阿眠暗暗心驚。

果然,阿玖傾身附在他耳邊,櫻唇輕啟,道:“還有不過一個月,她的那只骷髏螣就要成熟了。”

雖然外面看不到山洞內的情形,盧胭卻可以從洞口裏看到兩個人的一道剪影。從盧胭的角度看去,阿玖此時離阿眠極近,看上去就好像依偎在他懷裏一般。

男子瘦削高挑,女子小鳥依人,看上去宛如一對壁人。

不錯,一對壁人。念及此,盧胭心下有些許難過。可奇怪的是,這難過很快化作心口一陣刺痛蔓延開來,緊接著又如同烈火焚身,在她五臟六腑之內熊熊燃燒。

盧胭楞住了。

這刺痛灼熱的感覺陌生又奇詭,未等她覺察到心中暗藏的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女情懷,情蠱的詛咒忽然湧入腦海。

難道,這是情蠱發作了?

這太過不可思議,以至於有那麽一瞬間,全然的震驚甚至讓她忘記了疼痛。

在她原本的生活裏,只有四四方方的高門大院,與陳舊腐朽、一眼望得到頭的未來。叛逆不知從何而起,如春風拂過,心中的野草瘋狂滋長,終於在某一天,她逃了出來。

外面的一切都新奇而充滿危險。她被人牙子抓走,又被賣到這裏,卻也在艱難之際遇到了一個善良而英俊的少年。如今再去回想那陡然刺向自己的一劍,仿佛那淩厲的劍氣都變得溫柔,就像她看過的那些話本裏的才子佳人的故事,奇詭又浪漫,浪漫卻又遙遠。

情蠱焚身的痛苦是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門貴女從未遭受過的,盧胭忍了又忍,還是忍不住痛苦地輕哼了一聲。

阿眠:“誰在那裏?”

阿玖慵懶地站直身子,撫了撫鬢邊今早剛插上的一朵杜鵑花,微笑道:“哦,不過是昨日剛剛抓到的一只小蟲子。”她沖阿眠眨了眨眼,“你猜我是在哪裏抓到她的?”

“昨日傍晚,我帶著我家家仆散步,卻在下山的那條小路上截到了她,可憐這只小蟲大概是走錯了路,撞到了我這裏,我這麽善良的一個人,又怎麽能不好好照拂一番呢?”

她神情無辜,仿佛真的只是順手拾到了一只小動物:“於是呢,我就在她身上試了我新得到的情蠱,看看這小東西是不是真如傳說中那麽神奇。”說到這裏,她臉上的神情頗為好奇而苦惱,“你猜,這情蠱到底生效了沒有呢?”

阿眠一下子就猜到了她“撿到”的是什麽,他不動聲色地與阿玖拉開距離,淡淡的目光從她的眉眼掠過,道:“你倒是叫我刮目相看。”

“哦?怎麽說?”

阿眠淡笑,笑意卻不達眼底:“意外的,惡心。”

“她不懂武功,又與你無冤無仇,你偏要折磨她取樂,原來紅夫人座下的人都只會挑軟柿子捏麽?”

盧胭楞了一下。她聽見了阿眠的話,原來,他們並不是那樣的關系。隱秘而令她羞怯的喜悅從心底滋生,她不知從哪兒憑空得來一股子勇氣,忽然用身體不斷輕輕撞向石壁,直到一樣物什掉在地上,她雙眼瞬間亮起來了。

洞外,阿玖眉間戾氣陡升,怒道:“我這麽做都是為了誰?紅夫人野心不小,你當她煉制骷髏螣只為了好玩嗎?苗疆已經幾十年沒有蠱母了,眼見著蠱母血脈就要斷絕,大家都說未來只要誰的蠱術冠絕苗疆,就可成為下一代蠱母,拿到《萬蠱經》。你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一統三峒七寨的機會嗎?”

“現在她還只敢龜縮在極樂之地裏面,骷髏螣只要出世,整個苗疆之內便再無人是她對手,到時候你我皆會淪為她刀下魚肉。她是什麽樣的人,你我都清楚。你不過一個普通人,武功高點罷了,能敵得過骷髏螣嗎?更何況,這可是骷髏螣,你就一點都不動心麽?”

阿眠道:“既如此,你我都打不過紅夫人,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?”

阿玖浮起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,道:“紅夫人在蒼梧山一帶作威作福已久,我早就看不慣她。我一人自然傷不了他,但你若是肯助我一臂之力,你我二人裏應外合,在她還未煉成骷髏螣之時就殺了她,屆時骷髏螣便是你我二人囊中之物,還怕不能在這苗疆有一席之地?”

她再度貼近阿眠,聲音宛如情人間的呢喃:“便是你想要苗疆大祭司之位,我也不是不能為你爭取的。”

阿眠簡直要笑了,所以他當真笑了出來,在阿玖漸漸惱怒的目光中邊笑邊搖頭:“在算計我之前,你最好先打聽清楚我想要什麽。更何況,你當真以為我會信你?”

他挑了挑眉,道:“骷髏螣出世,你對她而言便再無用處,因為她已不再需要人為她尋覓鼎爐。紅夫人不會留無用之人,那麽第一個受到威脅,是你,而不是我。”

眼見著阿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他繼續道:“你是紅夫人身邊的人,所以你最清楚她有多心狠手辣,所以才迫不及待地給自己找好後路,我猜的對不對?”

就在二人說話之時,盧胭正悄悄地設法脫困。從她懷裏掉出來的是一只小小的球形銅盒,銅盒外形古樸老舊,看上去就像一只大一點的銅鈴,面上鏤了一圈精致的花紋,骨碌碌地從盧胭懷裏滾到了地上,空氣中瞬間傳來一陣讓人神清氣爽的香氣。

盧胭眼睛一亮,鼓起雙腮拼命地朝銅盒吹氣。直到吹得她自己滿面塵沙,銅盒內終於亮起了一小簇火苗,隨之逸出的是一陣更加濃烈的香氣。

這香氣如雨後草木般清新,聞之仿佛瞬間蕩清肺腑之間的汙濁之氣。

此刻若是有識貨之人看到這銅盒中的香,定能認出來這便是羅磨秘寶之首——月支香。傳說中,月支香形若燕卵,燒之辟疫百裏,積九月不散。

而這傳說當中可用來辟疫的月支神香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地上,銅盒鏤空的縫隙間緩緩升起裊裊的煙氣,在狹小的山洞中繚繞攀升。

盧胭忽覺手臂一陣刺痛,將袖子挽起,只見細白的手臂上突然凸起一個小包,這小包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,在手臂上□□西撞,終於找到了方向,一路竄向之前在手臂上留下的那個小紅點。

不過片刻,情蠱破體而出,迅速地爬下她的手臂,沿著與月支香相反的方向簌簌向山洞深處爬去。

盧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,不知不覺中背後衣衫已濕了大半。再定睛一看自己的手臂,原先情蠱留下的紅點已經不見,竟是沒有留下絲毫痕跡。

月支香的香氣裊裊逸出洞口,阿眠與阿玖二人距盧胭藏身之處不出三丈,自是聞到了這股奇異的香氣。

阿玖柳眉一豎:“哪裏來的香?”話音未落,身形已如一片綠雲向洞內掠去。

盧胭剛一聽到阿玖的聲音,便慌慌忙忙地用被捆起來的雙手笨拙地將月支香塞回衣襟內。

等阿玖沖入洞內時,見到的便是盧胭仍如早上她離開時一樣,瑟縮在角落裏,但那奇異的香氣又確確實實是自這洞中傳出。她狐疑地上下打量著一臉慌張的盧胭,忽如閃電般出手扼住她的脖頸,將她推到石壁之上。

“你少給我耍什麽花樣!不妨告訴你,我不僅不會殺了你,還會把你送回那群鼎爐之中。”

盧胭怯怯地看著阿玖唇邊浮起的一抹冷笑,她已知道女子並不是作為鼎爐的好材料,那個紅夫人也定不會瞧上她這樣的鼎爐,她又是想要幹什麽呢?

阿玖細長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她的臉頰,像是看出她的疑惑,善意地為她解答,只是說出的話就不那麽善意了:“你說,若是紅夫人發現她的鼎爐中混入了一個女子,她會怎麽對你呢?”

“骷髏螣就要出世了,不如就讓那些還沒見過血的小蟲子見見世面吧。”

阿眠自回來之後,就一直坐在懸崖邊上喝酒。

老實說,他不太喜歡蠱蟲這東西,也不能理解為何這麽多的人對蠱術趨之若鶩。

在他的眼裏,蠱蟲代表著貪婪和災禍。

攖寧不知何時蹦跶到了他旁邊。這柄不會說話的劍沈默地立在他身後,隨便挖了一個土坑,將自己埋了起來。

不知為何,阿眠忽然有種想要與它一吐為快的沖動,他拍了拍攖寧的劍柄,開口道:“我今天碰到了極樂之地的阿玖,她給那個小姑娘下了情蠱。”

攖寧蹦出來,在地上寫:

情蠱?

阿眠叼著根茅草,道:“不是什麽厲害的蠱,但最好不要沾上。傳說中,被種了情蠱的人只要離所愛之人三丈以內,便會胸腹之內有如火燒,劇痛無比,直至四十九日之後,被情蠱吸盡精血,變成一具幹屍而死去。”

攖寧頓了頓,繼續寫:

不厲害?

阿眠從字中都看出了攖寧的困惑,搖了搖頭:“這情蠱不過是惡心了些。含山寨的飛沙蠱若是數量夠多,可在頃刻之間將人吞噬成一具白骨;骷髏螣的毒只須沾上一點,三息之內便可腐蝕全身,傳說中更是一鞭可斷江河;金蠶蠱不畏□□,無法可除,卻能無形之中鉆入體內,將人吞噬成一具空殼——這些蠱蟲每一個都比情蠱厲害得多。”

他話鋒一轉,卻又嘖嘖感嘆起來,“但即便如此,我也不能昧著良心說這些蠱蟲比情蠱還要惡毒。”

“四十九日之後,情蠱的宿主被吸幹精血而死,但情蠱卻得以成熟,屆時會自動認宿主所愛之人為主,供其馭使。據說被授以情蠱之人,可參萬千道化,窺得天機,又有人說一枚成熟情蠱可抵五十年內力,山河可摧。”

以愛之名,劈山破海。

但其中的代價,卻是另一人的性命。

攖寧沈默了一會兒,在地上寫:

有人成功?

阿眠歪頭輕輕笑了笑,道:“你太小瞧人的貪婪了。這情蠱並不難獲得,有人哄騙心悅自己之人服下情蠱,也有人心甘情願為了所愛之人犧牲性命,只不過少有人成功便是了。”

他喉中逸出幾聲低沈的笑意,搖了搖頭,摸起放在手邊的酒葫蘆,拔開塞子喝了一口,再張口時吐息間的暖香熏人,語聲也縹緲:“種蠱之時覺得自己百般痛楚都能忍,可隨著蠱毒發作越來越頻繁,看著自己的皮肉萎縮,皺紋深刻,又有幾人能堅持下去呢?”

“反正成功孕育出情蠱的,我只聽說過一人。那人待情蠱成熟便死了,他心愛的女子繼承了情蠱,卻在繼承之後也自盡了。”

他看了眼身旁的長劍,道:“你猜她為什麽要自盡?”

攖寧頓了半天,也不知是猜不出來,還是答案太長不知道從何寫起。

阿眠被逗笑了:“那女子繼承了情蠱之後,便擁有了可窺天機、能參道化的力量。但是她發現,她的道化之中,並沒有她那甘願獻出生命的愛人。所以,她就自盡嘍。”

攖寧陷入了沈默。

阿眠曲著一條腿,散漫地打量著長劍,忽地輕笑出聲:“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?想來你也是個沒談過戀愛的,還是做一把劍好,沒沒這麽多情情愛愛的煩惱。”

攖寧沒有再寫字,只是沈默地立在阿眠身後。隨天地而生的神劍,能夠通曉天地奧妙,卻看不透人類的愛恨糾葛。在他眼中,山川河流皆可變易,十丈紅塵又與虛妄有什麽區別呢?

只是,他忽然想起那人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:

太上忘情,最下不及情;得情忘情,方成大道。

難道,這就是自己一直未能成就大道的原因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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